白臻沉默了一下:“儿子对南城君仰慕许久,不想白白放弃这次机会。”
白尧棠目光复杂:“南城的确优秀,但他不是一个好师父。”
白臻点头:“儿子知道。”
“你仰慕的不是南城,是温纨吧?”白尧棠突然苦笑出声,“你若是希望拜温纨为师,大可以去找他商量,刚好近来他动了收徒的心思。”
白臻笑笑,有些无奈:“我不想让温大哥为难,更不想让子御难堪。”
白尧棠感觉头疼更厉害了:“你啊,什么都没向纨儿学,就学了他对弟弟的忍让。迁就他们,为难自己,值得吗?”
白臻摇摇头:“不一样。温大哥处处护着子御,是因为在他心中子御是他唯一的亲人,是值得他付出一切去守护的。我让着白洛,只是作为兄长不愿与他相争,更不愿意因为没有必要的争抢让父亲为难。毕竟,最后被训斥的只会是我吧?”
他笑了笑,却不带怨忿:“我是被父亲当成翎歌宫少宫主对待的,而二弟是被当做父亲儿子疼的。我只要成为父亲想让我成为的那个样子就好。即使……我注定只是翎歌宫的少宫主,不是父亲的儿子也一样。”
“抱歉。”这是白尧棠唯一能说的。
白臻摇头:“父亲不要说抱歉,您从来没有亏待过我。我受的苦,是成为翎歌宫的宫主,所必须要承担的。大难来临之前,我想尽我所能做些什么。”
“三年。”白尧棠沉思许久,突然出声,“去了吴钩,三年不要回来。心无杂念,方能成就武功。相应的,我可以答应你,这三年之内家里不会出任何事。”
白臻拂摆跪下:“儿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父亲所托。惟愿归来之时,父亲安在,白家无灾,儿子可与父亲并肩以对艰险。”
白尧棠道:“若是不出意外的话,我想,纨儿会将纶儿留在温家。如果温纶与你同去吴钩,你当劝他少些焦躁,遇事三思,为他兄长分忧。若是纨儿将他留在了温家,你们日后再见,切不可提起你所知的一分一毫。”
白臻一怔,然后郑重点头:“儿子明白,子御为我挚友,我绝不忍心他卷入江湖事端、身不由己,也绝不会令温大哥相护之心因我多言前功尽弃。我之所愿,亦愿子御此生莫沾江湖,平安一生。”
白尧棠眼底满是挣扎:“臻儿,我让你走上一条你不希望走的路,你可怨我?”
“儿子不曾怨。”白臻抬头,直视着父亲的眼睛,不避不让,“能随父亲走过父亲半生的路,再替父亲走完未来得及走完的路,我因此感到庆幸。我的不得已,尚不及父亲半分,又怎会因此怨恨父亲?”
白尧棠站起身,走到他身边扶他起身,看着已经与自己一般高的儿子,欣慰一笑:“你长大了。”我还没来得及多看看你,你便已经长大了。
白臻微怔,然后笑着“嗯”了一声。
白尧棠道:“你肩上所承担的是翎歌宫,是白家上上下下近千条人命。你要记住,你一举一动所要顾忌的,是数百条人命,而不是你一个人的贪嗔爱憎。这副担子,我不在后便要压在你的肩上了。”
“父亲!”听到这般如同交代遗言的话,白臻不禁动容。
白尧棠笑着拍拍他肩膀:“我又不是现在便要死,还有三年不是吗?我这一生,跌跌宕宕,所有的挚友都先我而去。我没有看到残羽的最后一面,但唐无与听瞳临死前那对弟子的挂念,至今犹记。他们膝下无子,对他们而言,弟子无异于儿子。那般的不舍,那般的留恋,又是那般的义无反顾。一个人这一生所要守护的真的太多太多,哪一次取舍不夹杂着鲜血呢?我能看着你长大、成人,这般优秀,当是死而无憾。”
白臻咬紧嘴唇,一声“父亲”于唇齿间破碎成数声。
白尧棠道:“我很少和你提起我的往事,但你江湖闯荡这些年,大概也有了些耳闻吧。夏残羽、冉听瞳、唐无,他们三人是我此生最重要的挚友、知己。几出险境,生死度外,身边唯有他们三人,却觉一无所惧。”
“如今说来,已经说不清到底是为了什么。也许冥冥之中便注定了我们的结果,但将他们拉入这局棋的人,是我。”
“残羽全门血屠,弟子流离,背负着这血海的深仇十年不曾安心合目,又或落下一身伤势,生不如死。”
“听瞳丧命铡刀之下,含冤而死,冉兄为他数度呕血,青年白发。他的弟子险些因此无家可归,一生含恨。”
“唐无孤身犯险,坠崖而死,死无全尸,唐门三日哭声不绝,弟子不知所向。”
白尧棠死死攥拳,脸上再掩不住悲痛:“我们曾相对起誓,若哪人不幸离世,活着的人定当为他收留弟子子嗣,视如己出。可是我,什么都未曾做到。听瞳虽然不在,至少还有冉兄相伴。残羽死时,弟子已经成人,流落江湖还能保全自身。可唐无的弟子……当时才十二岁,十二岁的孩子……要怎么活啊?”
白臻只能用一句无力的话劝慰:“这不是父亲的错。”
白尧棠道:“也许这不是我的错,但这是我的承诺。”
白臻再一次无言。
仰起头,缓缓吸气,平复了全部的伤悲,白尧棠重新以平静面对自己的儿子:“三年之后,我若来不及亲口将当年的事全部告诉你,你就去找温纨。你想知道的,你需要知道的,他都会告诉你。我来不及完成的事,就交给你们两个了。”
“儿,儿子。”白臻咬牙,半晌后才勉强挤出一句完整的话,“儿子定当竭尽全力,以全父亲毕生所愿。”
白尧棠拍拍他的肩膀:“全不了的,弃了无妨。”
白臻怔怔:“何事该弃?”
白尧棠道:“你自行抉择吧。”摆摆手,满面疲惫:“我有些倦了,你先去吧。”
“是,儿子告退,请父亲以身体为重。”白臻跪下,郑重叩首,然后起身欲要退下。
“对了。”白尧棠走回座位坐下,又叫住他郑重提醒,“若无要事,切不可再与信王世子有所联系,白家,已经与朝廷断了,我不准白家因为任何原因再次卷入朝堂之争。”
白臻微怔,脸色微变,却未说什么,只是躬身应是:“儿子明白了。”见他不再说话,这才转身离开。
西湖的第一场雪,下得并不安宁。
这一场雪,扰乱了多少故人的心?
千里之外,挂系之人,又可否安好?
驻足沉思良久,白臻轻声而叹,看到空中散开的雾气,洒脱一笑,走下石阶,大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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