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醉坐下来后还有些拘束，双手搁在膝上一动不动。
戴笠侧转了身子与沈醉面对面。沈醉之前与戴笠是见过一回面的。那是去年的秋季，在杭州。当时沈醉奉姐夫的命令，将一封重要的信件要面交戴笠。戴笠当时人在杭州特训班雄镇楼。
沈醉之前听区部的人和情报组的同事说过戴老板，对这个传奇性的人物充满了好奇心，当然更有畏惧之心。
到了杭州雄镇楼特训甲班的所在大院，沈醉向甲班的教官说明了来意，教官替他叫来了戴笠的勤务兵。勤务兵接了信让沈醉稍等，拿了信便去了。
沈醉知道将信交予勤务兵也算是面呈了。等会儿收到勤务兵拿来戴笠写着“收到”或“已收”的条子就算是完成任务了。心里面还有点儿遗憾，不能亲眼目睹一下这位据说面有异象的大人物。
过了一会儿，勤务兵来了。说处座要见他，这让沈醉又惊又喜。
往戴笠特派员办公室去的路上，沈醉已将好奇之心收起，心中只剩了敬畏。
随勤务兵进了办公室，戴笠正坐在办公桌后。沈醉立正：“报告处座，我是上海区交通员沈醉。特来向戴处座送信！”
戴笠微笑着点点头，示意他在侧旁的椅子上坐下。
沈醉没想到戴笠竟这样平易近人，便在那把椅子上坐了下来。
“这么年轻。是新来的吧？”戴笠问。
“是，刚来半年！”
“家是哪里的？是怎么进入上海区的？”戴笠微笑着问。
沈醉见戴笠脸是比一般人长些，鼻挺嘴阔，浓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令人一见印象深刻，但也不象有些组员传说中的异象。
见截笠平易近人、没有一点儿架子，沈醉到底少年人心性，便放松了下来，将自己的事情一五一十地从头讲给戴笠听。
勤务兵站在一旁心中还纳闷，心想处座常忙起工作来通宵达旦，最讨厌的就是与人闲聊无用之事，说是人生苦短，而能全力以赴去干大事的时间也就那么二十几年，所以一定要抓紧时间，不可待老了、白了头，方叹空悲切。今天怎么还津津有味地听这么一个小子讲他的事情？这小子也是的，一点儿都不懂规矩，简要的讲两句就行了。还从你上学时说起了。
戴笠听完了哈哈一笑：“我当是谁介绍你进来的，原来是乐醒的小舅子，你姐夫可是个人才，博学多才，文武双全，我告诉你，你只要学得他的一半来，你便能有一番作为呢！”
沈醉说：“处座，这个我也知道。姐夫是我心中学习的楷模——”
说到这里沈醉苦了脸：“可是你知道，我初中未毕业便被学校开除了，唉，跟师傅学了两年做油纸伞，可除了学会了刷桐油，再什么都没学会，我哪里能学得姐夫的一半呢？！”
戴笠听了哈哈大笑：“你这样坦诚布公地将你的事情讲给我，我很高兴！我也不妨将我的事情讲给你听，我也是上学时因搞事情。被学校开除了。论起来你还是闹革命被开除的，我却是搞事被开除的，还比不上你的思想进步——”
沈醉一听有些惭愧：“哪里啊，那时候什么也不懂，不过是跟着凑热闹！”
戴笠笑着说：“至于我后来，也是一路坎坷，虽比你闹得轰轰烈烈，但也是上了山峰又跌下谷底，走到今天这一步，并非有什么超人的能力，若说有什么决窍，倒有两个字。可以送给你——”
沈醉一听，身子向前微倾，仔细聆听。
“勤勉二字！”戴笠说：“别人只看你现在站在高处，风风光光，哪个会看到你一路走来的艰辛困苦，人和人看起来相差很多，其实差不了许多，比如你的姐夫，虽然化学、机械、战术、特务教学各方面都很出色，但是他也只能捡一样为业，若是样样都想成为个中翘楚，只怕样样都不能成为顶尖，所以我说只要你学得他一半的本领就可以了——”
沈醉初听只是朴实的勤勉两字，还有些失望，待听到戴笠这一番话。突然心中感悟，觉得一下有了自信，仿佛醍醐灌顶一般。
“做事只精一样，余者做为杂学，天赋重要，但勤勉二字更重要。做到此二字。便是尽了人事，余者便要看天意了——”
戴笠便给沈醉讲了自己当年初入密查组从事情报工作，只有单枪匹马一人。而且费劲费智得到的情报往往被上面的人冒功呈送给了委员长，有几次去地方军阀那里做策反工作，被通缉。身在千军万马之中，还要向被策反的将领表明身份，做其思想工作。而性命就在一线之间。成则立功命存，不成则命就丢矣！所以说，勤勉为干。忠、勇、智为枝，如此成不成就得了一番大事，只看天意了！”
沈醉同戴笠一样，心中都是有一番志向，不同的是戴笠为一代枭雄，有着宁愿轰轰烈烈死、不愿平平庸庸活的心性。而沈醉则是因为被人看不起，而憋着一股劲儿，抱着非要成就一番事业，否则誓不还乡的想法。
听着戴笠的话，沈醉脸上的笑容不知不觉地不见了，戴笠的话让他深有感触。古人云，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有人常说这话，那是恭维人的客套话，但沈醉此时确实在心里有这样的感想。
他说道：“属下谨记处座的一番教诲！”
戴笠管理手下干部自有他的一套做法，对手下的高级干部，他认为要以身做则、要求严格来管理，所以对手下高级干部一向面冷词峻；而对最基层的一些小特务如果能见到，他认为应该平易近人为好。这也是他读了《曾文正公集》、《左文襄公全集》等一些历史名人的书后总结出来的待部下之道。这里自然有一些道理，这里就不多说了。只是他是个工作狂，平日见属下高级干部布置工作多些、见基层特务谈话的机会少些，所以给部下留下了冷面峻言的印象。
今天听说有基层的交通员送信来，戴笠本来想叫来问一两句基层的情况，也算是工作间隙调剂一下思维，却没有想到交通员沈醉如此年轻，待听他说了自己以往的经历和来上海后的情况，蓦地却想到了自己年轻时奔波的光景。这年青人有想法、能吃苦，跟自己很象，仅凭有一番志向、而又能踏踏实实做事这一点就让戴笠很喜欢，因为他自己就是这样子的人。所以不自觉地说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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