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麒麟也一声轻叹。他还一直在等郭显声回心转意。今晚来的路上他还在想，等郭显声晚上和柔敏行两人好好谈谈，商量好后再问一下显声，如果他愿意结婚，自己会全力支持的。大不了找魏明东商量一下，将副组长的位子让给他，不问他要钱，只要回自己给的三百大洋就行了。想魏明东是应该是很乐意的。
“嗯，他现在一心只想在工作上。”黄麒麟替郭显声解释道：“再说男人都粗心一些。”
“唉，反正萝卜青菜，各人有所爱。谁的福谁享、谁的罪谁受，”丁燕语突然有些宿命意味的口气说：“有时候你劝她，她还会以为你是在害她。”
她将她的手伸到了黄麒麟的臂弯里。黄麒麟觉得有些不适的突兀，可丁燕语落落大方的自然劲儿，让他倒觉得不好太过粗鲁的拒绝。
“哈，别人信命我还信。你信命我可不信。”黄麒麟笑着说。
“为什么？”丁燕语问。
“你活泼、大方，遇到不公的事情都是敢于争的。”黄麒麟笑着说：“是能主动改变命运的，怎么能是信命的呢？”
“说不定这样的性格就是命呢！”丁燕语笑着说。
“哟。还上升到哲学辩证问题来了。”黄麒麟笑着说：“我是什么都不信服，我就信服你这张嘴的！”
丁燕语故意嗔道：“讽刺我！”拿另一只手去打黄麒麟，这才想起手里一直拿着那本书。
“还说给你来还书，”丁燕语说，黄麒麟和她一起说出了后半句：“结果还到黄埔江里了。”
两人一起哈哈大笑起来。
因为上海的市民们碰到借自己东西常时间不还的亲戚、熟人，常爱说这句话——你说过两天还我东西，结果还到黄埔江里了？
这时候，前面的郭显声和柔敏行两个人站住了，郭显声抱着柔敏行，两个人在那里说着悄悄话。
黄麒麟、丁燕语两人也站住了。
丁燕语说：“你上次说我象书里的那个女律师，你还别说，看了《女律师》后，心里还真觉得当个律师很适合我呢——”
丁燕语幻想着：“应该是全中国第一个女律师吧？站在法庭上，是正义的化身，替自己的当事人慷慨陈词，与对方的律师唇枪舌战，多过瘾啊！听说律师的费用很高呢！当然如果是贫苦的主顾，我是可以少收或不收费用的。”
黄麒麟心想。莎士比亚的《女律师》是戏剧，律师是要靠唇枪舌战没有错，但都是要依据现行的法律的，不可能象书中所说的以刁钻、戏谑的方法来行事的。但看丁燕语幻想着“正义的化身”可爱的样子，没有说这些话来扫她的兴。
她又喟叹一声：“可上国中的时候哪里知道这些，那时全校才十几个女生，这两个女生宿舍管得严的跟监狱相似，哪里能看到这样的好书呢。家里也不富裕，能让女孩子上国中都是很了不起了。我也理解。高中的学费更贵，所以父母说‘现在回来吧，现在回来过几年嫁人和再上几年高中回来嫁人是一样的，现在回来还可以给家里帮几年忙又少花许多学费’，他们说这样的话我是理解的——”
丁燕语笑了一下：“我觉得他们已经算开明的，大部分的人都认为让女孩子上学是最划不来的事情，花了自己的钱，又少了一个帮手，却是给别人家培养了一个能识字的‘洋媳妇’。当然现在社会上有的军官、政府官员喜欢洋学生。不排除有的父母为了能攀一门‘高亲’，才花钱让女儿上学的。我回到家里不想过等着嫁人的日子，过了半年，看见杭州警校有特招女子班的告示，里面说只要能考上免学费，每月还有生活费，便做通了父母的工作，说在这里上学不要钱，考上了将来还有工作，爹娘才同意让我一试呢。我也是努了力，没想到真的能够考上呢——”
她调皮地一笑：“当然这也沾了报考的女学生大都是初中的水平，这样虽然没有男学生考得分数高。但按要招收女学生的人数，名次是在里面的。”
黄麒麟说：“你这也算是通过努力，自己改变了自己的命运。”
“嗯，是呀！”丁燕语说：“女子能出来为政府工作的，也算是开了先河呢！”
“现在家里人怎么说呢？”黄麒麟笑着问。
“他们现在当然高兴了。”丁燕语笑着说：“区部吃饭又不要钱，我每个月发得津贴大部分都寄回家里了，女孩子都是在家里洗洗缝缝帮忙，能为政府做事给家里寄钱的能有几个呢？从他们让人给我写的信里就能看出他们有多高兴呢！”
“能为家里分担，是最好的呢，很了不起的！”
“谢谢！”丁燕语调皮地一笑：“可是自从我看了《女律师》以后，我就幻想着能做象鲍西亚这样一个人。现在的工作虽然也很好，但并不是我喜欢做得事情。不要以为我只会幻想，我了解过的，当律师是要学习的。我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事情，要花钱。家里肯定不愿意；咱们的制度又严，这你是知道的。”
这黄麒麟是知道的，进了特务处，没有什么特殊情况，想要退出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当然我也理解。”丁燕语说：“国家花家把你培养了，正需要你为国家出力的时候。你却要退出，国家当然不允许了。”
“是啊！”黄麒麟说：“国家到底是国家，是很大度的。我知道有些‘经纪’。只给你介绍一个很辛苦的工作，便要从你三年的薪水里每月都抽一半的经纪费呢！”
“所以啊！”丁燕语说：“我虽然改变了我的命运，但其实还是因了条件的限制——”
她一偏脑袋：“所以我想。我要当女律师应该是下辈子的事情了！”
黄麒麟摇头笑道：“才十八九岁的女孩子，什么这辈子下辈子的！”
丁燕语说：“你说我遇事能主动争取，能改变自己的命运。所以不应该信命的；但现在你知道了，有些事情是可以改变，有些事情是不能改变的。所以我也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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