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不知名字的街道、一家铺子前的石墩上，罗曼湿着鞋、裙，呆呆地坐到了天亮——身上没有一个铜板，要这人生地不熟的香港，她要怎么办？临从上海出发前，她故意摘了身上的金项链、戒指放箱里，怕露财惹祸。早知道留一件倒好了。
当早上她坐的那家电器商铺开门的时候，罗曼也不好意思再坐在人家门口了，起身离开了。
象她这样穿着黑绒缎旗袍、披着坎肩的时髦女子，慢慢地行走在香港的街头，谁又能想到她是一个身无分文走投无路、饿着肚子的人，还只当是悠闲逛街的富家小姐——虽然脸上有那条长疤。
半晌午过去了。罗曼才知道自己是在香港的九龙。
她这二十一岁的人生中，还从来未遇过这样的境遇。然而面对着吃饭、喝水这实际刻不容避的问题，再没有遇过也得想办法面对。
罗曼想到了一个办法。她想，将身上的这身绒缎衣服卖了。买一身布衣服，这样不就是有一些钱了吗？
其实不是她生智，而是除了身上这一套好衣，她就再一无所有了。
找到了当铺，问好了价格；罗曼也不嫌价低了，都这处境了。她本身也不会讨价还价。可这时问题又出来了，她不给人家当铺衣服，人家怎么给她钱啊？可她不拿钱。又没钱买新布衣。
话不能说明，又不能不说明，只将罗曼又恼又羞的咬了唇红了脸。
其实这问题好解决，当铺朝奉说。铺子里有当得旧布衣，这不是估衣铺，衣服都是很新的，你挑一套就好了。
罗曼不愿意，说，我要买新的。
朝奉又说，这也好办，你在内屋换上一身，我们给你一套新布裙钱，你买了后回来将我们的还了，我们将剩下的钱给你，这样不就好了。
到底是干当铺朝奉的人，这脑子转得就是快。
罗曼还是说，不行。
倒将当铺的人弄得不知她是何脾气。其实罗曼并非不能穿旧的衣物，而是不穿别人穿过的旧衣。
到底还是朝奉，脑子一转又有了主意。说我派个伙计跟你去买衣服，买完你回来就行了。
这样，才算解决了问题。
三百多元的一身苏制上等缎衣、披肩，现在买了一身布衣裙，所剩的也不过三十几块。
顾不了许多，先去吃了饭。又找了一家小旅馆，够一天的住宿和饭钱。
没有办法，赶紧想办法。
到街上转着，路人都有自己的事情。没人会花时间为你指教。所以罗曼专找店铺，看里面有面相敦厚的忠厚长者，就进去问一问怎样在香港找工作的事情。
有人忙着的店铺，高傲还有些矜持的罗曼不去打扰人家。终在两家暂无人的铺里问了，两家的伙计都以为罗曼是要找体面的工作，而不是女佣洗衣工之类，都说不懂这里面的事情。双方语言交流起来有些不便，其实罗曼也是真的没想找女佣这样的工作。
在一家乐器行，生意看着甚是清闲，主要是店里那个有五十多岁的长者看着很面善，罗曼于是又鼓了勇气，走了进去。
这老者还真的心地很好。问了她会什么？裁剪、做饭、针织样样不会；擅长的是教员。除了专长音乐，其余各门均可代课的。
那老者替她分析说，要当教员，小姐你要真有说得那样能力，那当然是最好的工作了。可这是个慢活儿，要有关系要花钱，你想当下就找份教员的工作，既没关系又没钱，那不是一文钱想买个金元宝——异想天开吗？
罗曼叹息一声，心里想我还没给你说，我没有护照呢。
看罗曼垂头丧气的样子，老者又替她想办法。到底是经过的事儿多。不多会儿教她一个办法，对罗曼说，现在香港有些有钱人家，给自己的小孩子请家庭教员，教小孩子画画、弹琴之类的东西，你是音乐教员，做这个是没问题的。
当然没问题的。罗曼绝处逢生，一下高兴起来，又问，老伯，那你知道谁家要家庭教员吗？
老者笑了，我知道你心急，可我哪知道谁家要。
罗曼急忙道，老伯，你帮我打听一下！你这里不是卖乐器的吗，如果有给家里小孩子买的。不是正可以顺便问一问他们，要不要给孩子请一个教音乐的？
老者说，你说的这些我当然可以帮忙了，不过你说一两天就想要找到工作，那除非是机会凑巧。莫说来店里买乐器的人是给自己买的，就是有给小孩子买的，可你看看我这里，都是琵琶、杨琴、笙、萧、古琴之类的，你教得是钢琴，难道去了会给人家小孩子教琵琶吗？
罗曼一听，方觉自己心急乱了心智，确实如此，不禁也哑然失笑。
她叹息道，老伯，那你这主意不是也没有用吗？
老者笑着说，不是没有用，这要看运气。我给你说个法子，你写了要找家庭音乐教员工作的告示贴出去，这说不定半月一月的也没人找你，也说不定一贴出去就有人找你。
罗曼一听眼前一亮。觉得眼前似乎只有这一条办法了。谢了老者。
可她现在身上钱都不够买纸钱。老者听了又支助了她纸和毛笔。罗曼感激不尽，说后面找了工作有了薪水，一定会还老者纸钱的。
老者笑着说，你是教音乐的、我是卖乐器的，也算是有缘。以后有钱了还，就算不还又有什么打紧的！
又不忘嘱咐她，贴到巴士站那一块儿效果是最好的。
罗曼写了百余张告示，按老者教的。除在巴士站贴了外，在别的地方也张贴了。
管她再心急，第二天没有人来找。
这旅馆钱不敢再交了，再交也只够交一天的。还要饿肚子。罗曼就给旅馆的人说了，说自己正在找工作，一找到工作就马上将房钱还上。
看罗曼长相洋气漂亮，不象是无赖之人。旅馆的经理也就信了她，没有撵走她。不过期限是一个礼拜——一个礼拜找不到工作就得走人。
一天只吃两顿饭怕也坚持不了七天，但罗曼忙“欣然”同意了——不“欣然”又有什么办法呢。
当天就是除夕，晚上独坐寒房木凳之上。听着上面鞭炮声声、想着此刻万家团圆围坐在一起吃年夜饭，没有吃晚饭的她心中酸苦万般难言。一般女子放这种情况，早泪长泪短的，想来被千宠万娇大的罗曼更应如此。
可奇怪。罗曼虽心里苦，却倒没有流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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