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安局的人盘问黄麒麟。
黄麒麟身上和搭裢里的东西都被掏出来了，摆在了桌子上，别的不说，除那块手表外，还有一沓现钞，是银元券和几百美元。那一沓钱是郭显声身上的，黄麒麟不但不能花，便是那作废了的银元券也没有扔。
公安人员问这美元的来历，还盘问黄麒麟的身份。
黄麒麟的头脑很清醒。将这当做一个问题，很连贯地清晰回答了。
他说自己是山东人，籍贯昌乐县。到上海来谋事。在浦东做了好几年教书先生，后来日本人打来，听说家乡也沦陷了，就逃到了大后方。到重庆，全国的人才都到了那里，自己这初中毕业的。想谋个小学教员也不易了；就做点儿小生意，也攒了一点钱。后来日本人常轰炸重庆，自己的铺子也被炸了。这手表就是个要好朋友，在轰炸中临死前留给自己做纪念的，所以是再走投无路也是不舍变卖的。铺子被炸了，感觉重庆也太危险，就来到了贵州遵义做小生意，后又当教员，能维持温饱。那几百美元是他见物价飞涨，为保值，就将做生意攒得钱在黑市换得。现在解放了，准备回山东老家。
公安人员问，那你怎么身上有钱不花，要卖艺还露宿呢？这银元券怎么不兑换呢？
黄麒麟说，还想回家乡能带些钱，不舍得花；银元券政府给的兑换时间太短，自己错过了，自己也后悔的不得了。
公安人员严肃地说，不是政府给得时间太短，是你自己不积极；本来国民党政府的钱是要做废的。政府为老百姓着想，给了兑换。
公安人员让黄麒麟说几句山东话，黄麒麟说了；又让说几句重庆话和遵义话，黄麒麟也说了。
这些公安人员也是从部队上转过来的干部和战士，现阶段对抓国民党特务最重视，所以虽是那奸徒诬陷黄麒麟，还是将他没教育、当举报一样放了，而是对黄麒麟严查。不过到底是从部队上转过来的，对公安这方面还没有经验。看了黄麒麟的额头。没有戴军帽留得深浅分明的印记。又查看了他的手指，问他手上的茧子是哪里来的，黄麒麟说是当教书先生许多年写字留下来的。
公安人员又说，教书先生？搭裢里连根铅笔、毛笔都没有？
黄麒麟说是钢笔路上变卖了，在什么地方，卖给哪个铺子，都说得清清楚楚。
一切都没有问题。看黄麒麟眼神平静，虽长发、胡子拉碴，但长发下一张脸也带儒雅之相。几个公安人员基本相信了他的话了。
但相信并不是就能放了，还要调查。现在各地变化巨大，工作的地方早已是物是人非，最可靠也是最有效的办法，就是到原籍调查一下。
可这山东离这里过于遥远，要近四千里路，现在交通、通讯都不便。为了这本没有多大嫌疑的人，去派人员花这样的精力费用，似有些浪费正紧张的人力。
当晚，黄麒麟被安排和三名公安人员住他们的宿舍。也不知道自己要被关还是放，和几名公安睡一屋，有些人怕是心难安的；十几年的特工生涯使黄麒麟的心理素质特别稳。是放平静了心情——这比露宿屋檐下要舒服许多，倒睡了个好觉。
对于这贵重手表、美元的事情，公安人员还没有经验。在请示了怀化的上一级部门后，第二天下午，给黄麒麟讲了，你可以离开了，手表归还你，银元券是作废要没收的；美元也是私人不能拥有的，你可到怀化城银行进行兑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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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个月的时间，从春走到了夏，不说翻山越岭，只所走的路程便是西康、云南、贵州、湖南、江西、浙江，六省四千多里路；黄麒麟终来到了浙江兰溪秀秀娘家那个江边的小渔村。
秀秀家倒也好打听，村人一指点，喏。小村里唯一用砖瓦盖房的。
当秀秀见了面前这个身材高大，长发长须的流浪汉，一时都未敢相认——就这黄麒麟几个小时前，还在江边无人处洗了澡。直到黄麒麟又叫了一声“秀嫂”，她这才一把抓住了黄麒麟的胳膊，叫了一声“黄兄弟”。眼泪滚滚而落；未敢多说话，将他扯进了屋里。
秀秀也不顾跛着腿狐疑眼光迎上来的她娘，黄麒麟也看见了坐在堂屋凳上做活的颖儿。想招呼都没来及，被秀秀扯着进了侧屋。
秀秀一关了门，就急切地问：“黄兄弟。忠义呢？”
是说显声去了台湾？还是ￎￎￎￎￎￎ？
本来路上黄麒麟已想好，给秀嫂就说显声去了台湾，不让她伤心难过；可今天越近这小渔村。他就越犹豫。难道要让秀嫂抱着不可能的等待过一辈子吗？
黄麒麟不知如何开口。沉默着、眼圈红了。
秀秀死盯着黄麒麟，看他的表情心里已明白了什么；但她不能接受这个事实，摇着黄麒麟的胳膊：“麒麟兄弟。忠义他到底怎么样了？你说啊！你说话啊！”
“秀嫂——”黄麒麟只叫声“秀嫂”，眼泪已忍不住滚滚落了下来，讲不出话来。
秀秀松开了黄麒麟，也不追问了；转身扑到了墙边的床上，头埋进被上，“呜呜”压抑着而不能抑制地伤悲，痛哭起来。虽然自回到娘家这一年多，这里和外面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忠义从事的工作她是知道的，心里有所准备，但他仍然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也正是因为忠义的身份，她才将脸埋在被上，才敢放声。
黄麒麟站在当地，没有去劝秀秀——劝也是没有用的，让她哭个够倒更好些。
这时响起了敲门声，黄麒麟看了一眼埋在被间呜咽的秀秀；转身问了后，拉开了门闩。
是颖儿。
已十四岁身材高挑的颖儿并没有认出黄麒麟；所以进来后用大大的眼睛，不友好地看了一眼这背着搭裢、长发遮住了半个眼睛惹娘哭的男子。
黄麒麟哽噎着沙哑的声音叫了声“颖儿”，又补充道：“我是你黄叔叔。”
“黄叔叔？”颖儿打量着黄麒麟，认了出来。问道：“黄叔叔，我娘怎么啦？”
她走到了床边，急切地问道：“娘，娘你怎么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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