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经意却望见角落里靠墙坐着一人，昏昏欲睡模样。
仔细一瞧，也是族人，名唤贾芸，住在宁荣后街西廊下。自幼生父早亡，寡母抚养长大，倒也甚是斯文清秀。
自从贾珍丧后，族人入府多是敷衍差事，露个面就走，贾芸却十分尽心，忙里忙外，也不嫌差事累人。
曹操推门而入，“吱呀”一声将贾芸惊醒，他慌忙站了起来，笑道：“大爷回来了。”
“他们人呢？”曹操故意问。
“这……”
贾芸一时不知怎么回答，他们本该守夜，可贾政等长辈退了，年轻一辈自然怎么舒服怎么来。
“你怎么不去睡？”
“我，我不困！”贾芸强睁一双倦目，口是心非说道。
曹操走进房间，往椅子上坐下，挥手示意他也来坐。
贾芸越发局促，以往贾蓉都不拿睁眼瞧他，二人空担着族兄族弟的名号，情谊浅淡若无。
曹操抄了赖家后，手里有钱，便照顾族里孤寡老弱。贾芸年才十五，又只有一个老母。
家里几亩薄田早被几个舅舅当年趁着帮忙操办亡父丧事的机会，低价卖了筹钱。至于最后到了谁手里，不问可知。
总之家境十分落魄，在贾族人中属于垫底。
曹操雷厉风行，说做就做，如今他们母子合计每月能得一贯钱的补贴，至少吃饭的难题解决了，不用再去看旁人的冷脸。
穷苦少年最是敏感，也知恩图报，所以每回来了宁府，总是主动找事做。
做的多了，自然就被曹操注意到。
别的不说，单是知道感恩，勤快不偷懒，已经胜过绝大多数族人。
除了穷苦，没沾染什么恶习。
贾芸犹豫着不敢坐，曹操再度招呼，方才道了声谢，小心翼翼坐上椅子，屁股也只沾了边沿，没有坐实。
贾蓉乃是独子，并无亲兄弟，算起来关系最亲近的也就是贾蔷了，二人皆是宁国公之后。但贾蔷性子轻浮，难托大事，曹操并不放心。
由于经历过汉末乱世，他的眼光更为超然，这熙朝看似承平，外族侵扰好似纤芥之疾，实则有重大隐忧在。他当年镇压黄巾军余部之后，就让枣祗在许昌屯田，首年即大获丰收，从此推广开来，奠定争霸之基。所在在化解内外之厄后，曹操闲着无事，便搜集了解起如今庄稼收成，方知陕甘早已大旱成灾。如果继续下去，必是燎原之火的起点。
他说要做商号的生意，也是存了做粮食生意的主意，现在就要寻摸人手。
“你母亲怎样？身子可还好？”看他有些紧张，曹操随意谈了起来。
贾芸脸上露出喜色：“我娘这些日子天天给大爷念佛，说大爷菩萨心肠，一定长命百岁！”
少年眼中满是讨好之意，却也十分真诚。
曹操觉得他说的应该不是假话，笑道：“以往过年过节，族里不是也发节礼？多了千百来钱，何至于此？”
贾芸一脸苦笑：“大爷不知道，我打小就盼着过节，但那年礼，哎，怎么说能，一口也吃不到！”
“这却是为何？难道不曾发你家的？”曹操奇道。
“那倒不是，发节礼时有老爷看着，没人敢昧下。”
贾芸脸色微黯，语气愈发低沉：“只是那等新米，我娘舍不得吃，便拿去米店换了陈米。至于鹿肉兔肉的野味，我更是从没吃过，都拿去卖了换钱。家里没甚营生，娘家也不肯帮扶，要不是我娘自己忍饥挨饿的苦熬，说不得我早就死了！”
“族学不是有补助？一年也有八两银子，你怎不去？”
贾芸苦涩一笑，犹且稚嫩的嗓音说道：“大爷，我何曾不想进？只是，只是……”
“只是如何？你也是带把的，别吞吞吐吐像个娘们！”曹操不耐烦。
受此一激，贾芸脸色涨红，噔的站起来身来，道：“大爷既然非要问，贾芸便是冒着妄议尊长之罪，也只得如实说了！”
回忆起不堪往事，贾芸面色悲愤：“那贾代儒受族里所托，管着族学。说起来也算是个读书人，又是族中代字辈的尊长，可他生了一双最精明不过的富贵眼睛，谁想进族学，都要他点头同意才是！不备下二三十两的贽见礼，哪个让你进！”
“母亲当年带着我跪在他家门前，哭求再三，方才让我进了，却将补助尽数截留，说是充当笔墨纸张的花销。”
贾芸忿忿说道：“可这笔墨是我自家准备，不过用了学堂几张不值钱的草纸，总共没几个钱，他也好意思！”
贾蓉乃高高在上的蓉大爷，不知底下之心酸，曹操是以也不清楚。
这时听了贾芸所言，不禁为之默然。
宁、荣二府轰轰烈烈，可谓醉生梦死，一颗鸽子蛋便值一两的天价，而近在眼皮底下的族人却有这般落魄者。
想到昨晚贾母在贾珍灵前洒泪痛陈，说甚愚妇有罪，曹操还道她人是蠢了些，心肠总是好的，此时顿生厌恶。真若想为了贾家长远，稍稍尽心，族中也不至于有这般落魄的子弟！
当然，罪魁祸首还是贾家男人不行，除了长得好看一无是处！
“这几日观你忙前忙后，尚有几分可造之才，我且问你，”曹操问道：“眼下有两个机会，一者陛下欲从武勋之家拣选子弟，入伍从军，将来只要熬过几场战事，飞黄腾达自不待言；二者，我拟筹建贾家商号，也需要人手打理，族里并无几个能入我眼的，你倒可以试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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