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黑的夜, 静若处子。
夜半, 连远处水坝的轰响都散漫下来, 虫鸣低迷, 鸟儿的叫声倒像是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院子里的三轮车静静伫立，有两三只萤火虫停在车棚顶端, 迟迟不肯离去, 它们似乎在呼朋唤友, 想招来更多的萤火虫伙伴。
有一只萤火虫飞到了车棚里, 里面是顾双城在野餐后洗刷干净的烤架, 那只萤火虫停在了烤架上，不再动弹。
婀娜的月光穿过高挑的芭蕉叶，一丛一丛的落在蚊帐里，晕染出涟漪般涌动的温情脉脉。
她一定睡着了。言战想。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抱着自己的胳膊，小脑袋歪在自己的肩膀上。
她的脸上没有丝毫防备——言战轻轻的坐了起来，缓缓伸出手去，悄无声息的抚上顾双城浸润在月光中的小脸。
美，很美。从她的小额头到小鼻子到小嘴巴, 到小下巴，到小脖子……言战跪坐在顾双城身边，低下头, 手指在顾双城的脸上轻抚。
她终于动手了。顾双城想。
她还像小时候一样, 只有在自己熟睡之后, 才敢这里摸一摸, 那里亲一亲。
尽管不能睁开眼睛，看不到言战脸上的一丝表情，但顾双城能感觉到言战双眸里的炙热，那种熟悉的，冰与火的炙热。那是一种，就算是千万年的玄铁融化的时候，也无法与之相较的热度。——顾双城放松身体，只希望让人弄来的假发和大码的小女孩长裙，套在自己这个大个子身上，能显得不要太别扭，最好是，能几近真实的还原……十岁的自己。顾双城已经记不清那时候自己会穿什么了，大约就是现在这样吧。
言战的嘴唇动了两下，好像是叫了声双城。
顾双城只觉得房间里静悄悄的，渐渐的，有一股渐渐逼近的危险气息，正一点一点的在她们所处的这个范围外波及开。
言战的动作一滞。
顾双城的手也不着痕迹的动了两下。她的人就在附近的林子里窝着，这样宁静而偏僻的荒村之夜，还有哪个不速之客要造访？顾双城想起了来时路上在加油站附近看到的人？顾双城一时想不到是谁……
言战的唇，微微颤抖着，久久的，顾双城期待的吻并没有落下来，言战在迟疑着什么。
顾双城侧耳听了听，那股危险仍在靠近，只是比刚才收敛了一些，像是欲雨的乌云，沉甸甸的罩在夜空中，压得顾双城透不过气来。
同样的，言战的呼吸节奏也被打乱。
顾双城不动。
言战拿起毯子给她盖好，又轻手轻脚的走到窗边，微微打开窗户，言战朝屋外的林子看过去。西边的林子很安静，没有半丝声响，东边的林子……言战看了好几眼，就迅速的合上窗户，又蹑手蹑脚的回到床上。
她握住顾双城的手，静静的等待着那股危险来临。
顾双城就这么静静感受着，她的心里一片澄净，这样的言战才是她最熟悉的言战。
顾双城以为，自己已经差不多忘了言战第一次坐在床边一边批改文件一边陪自己入睡的感觉了，第一次能一睁开眼睛就看到她，第一次能在睡梦中也能感觉有人在守护自己……所有的，一切的感觉。
可原来，在心底深处，这种悚然又甜蜜的感觉依旧鲜明。
她记得，言战一手握住她的手，一手在那些重要的文件上签字时，那种让人痒痒的莎莎声，她总是想要夺过言战手上那只执掌杀伐的笔，言战就会拿起那金贵异常的笔，给她的鼻子旁边添两撇胡子，逗她，让小小的她立马变成一只喵喵。
她记得，言战出口就是滑腻的宠话，她会被逗得咯咯笑，有时候笑着笑着就会在床上跳，言战就会扔掉文件，和她一起在床上跳，一大一小经常惊醒佣人，以为房间里地震了。
今夜，真是像足了那些只有你只有我的时光……那个，在顾双城现在的记忆里，早就模糊了大半的时光。
那时候在少管所，每次想到这些时光，顾双城就能把大前天的剩菜都吐出来，心里有个声音在说，顾双城，你真是天真好骗、够贱的，你以为让言战睡了一次又一次，她就会喜欢你了，她还不是不要你了！？你的新鲜感已经过了，她也玩腻了……你长大了，她再也不喜欢你了，顾双城，你真可笑。她记得，她一直都记得，那时候心里又有个声音在说，顾双城，你以为你算个什么东西！你妈不要你，你爸不要你了，你以为言战真的喜欢你？她不过就是想弄你……如果你敢反抗的话，言战也会厌恶你的，言战也会不要你的！只要你躺着不动，只要你逗她开心，言战会越来越喜欢你的，这样，她就不会不要你了。
那时候在少管所，尤其是在劳作后放风的时候，顾双城会一边尿尿，一边盯着紧闭的铁丝网看，她甚至想过拿一根针、一根线把自己愚蠢的脑袋缝上。
每一次言战高兴了后的第二天，顾双城就等着她会给自己什么礼物，每一次都能拿到礼物，刚开始很期待礼物和言战很多一一兑现的不可能的承诺，后来渐渐就不期待了，开始害怕了。
开始觉得，自己和身边其他小女孩不一样。
别的小女孩，不做那种事情，也会得到爸爸妈妈和家里长辈们的呵护，但是她自己呢，要尽最大的努力取悦言战，让言战觉得真正高兴的眉开眼笑了，她才能得到这些呵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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