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劳烦岳大人忧心，不过蒙家伯父是看着我长大的，即便问责也是府内礼仪之事，您多虑了。”
媱嫦跨步而入，全没有伤到筋骨的模样。
她行至岳明面前，拱手行礼：“岳大人安好。”
她眸色清冷，比起程聿内敛的对岳明的不屑，她的冷淡更直白，丝毫不加掩饰心中的厌恶。
她对岳明，自是厌恶非常。
昔年他一力主张裁军，扰乱圣听使元州戍边军缩减至十万，间接使得父兄惨死。
对他，媱嫦当真没半分好颜色。
岳明瞧见媱嫦便拧起眉头，猛地一拍桌子：“黄毛丫头懂得什么？这京安城可不是你仰仗祖宗荫庇便能肆意张狂的地方！”
媱嫦唇角微扬：“属下不比岳大人家门昌盛，世代为官，所仰仗的也只有自己这一身以血肉拼杀出的战功罢了。”
“放肆、放肆！”
“吾乃绣止府卿，圣人恩师！岂是你一个黄毛丫头能随意辱骂的？”
岳明脸色涨红发紫，他的白髯颤抖得比手指还要剧烈，想要说些什么，话语却一时间都堵在了喉间。
“您若不是圣人恩师，恐怕当年致元州军伤亡近十万的罪责便足以使你获车裂之刑。”媱嫦轻眯起眼眸，冰冷中带着杀伐之气的眸子死死地盯着岳明的脖子。
好似下一瞬，她就要冲上前去使他身首异处。
岳明的脸由紫转白。当年元州军死守三月，圣人在派兵出征时便革去了他兵部尚书之职，给了他一个正三品紫金光禄大夫的散职在京中养老。
与其说是周全他的颜面，倒不如是说圣人顾忌岳家势大，不便直接斩了他罢了。
岳明紧咬牙关瞪着媱嫦，长髯不禁轻轻颤抖起来。
媱嫦只做瞧不见他的气恼，又道：“岳大人寻我回来可是有要事相告？恕属下无礼，今日之事波及颇广，属下尚有正经公务在身，实在无法陪大人闲聊。”
岳明颤抖着抬起手，指着媱嫦的鼻尖儿，气急败坏的瞪着她：“你个目中无人的丫头，真当老夫拿你没办法不成？好、好、好！既是你自己不要颜面，那老夫也无需替你考量！骁骑卫何在？”
郑子石总算是推开了蒙舟应声而来，他才站稳，便听到岳明说道：
“顾氏媱嫦在京中作乱，老夫腆居绣止府卿一职自有御下不严失察之过，现革去媱嫦四处主事一职，暂押至绣止府戒律房，明日移交刑部！”
郑子石呆怔在原地。
他只以为这是绝好的甩开蒙舟的机会，却不想这竟然是个火坑。
让他押送媱嫦入狱？他怎么敢！
郑子石站在原地没动。
诚然，岳明是绣止府府卿，但世人皆知绣止府是程聿一力撑起的，岳明这个府卿……于他们看来，只会添乱罢了。
喏，现下便是如此了，时间如此紧迫，岳明竟然还要先折腾自己人。
郑子石都想不懂，他如此这般到底是为了什么。
有些时候他甚至觉得，岳明才是个细作。
郑子石没动，媱嫦却仍旧厉喝出声：“我奉圣命而来，谁敢动我？”
岳明指着媱嫦的手并未放下，他的脸涨得更红了些，瞪视着她：“老夫是你的上峰，你要造反不成？”
“你是我的上峰，故而便可无视圣意？”媱嫦眼底冷意更浓，“岳大人，要造反的人到底是谁？”
“你！”
岳明的呼吸滞住，他的胸口急剧起伏，显然是被媱嫦这接二连三的话气得头脑发昏了。
他到底年岁大了，不仅气力不足，就连声势都撑不了太久。
忽然，一旁沉默良久的程聿慢条斯理的开口说道：“岳大人方才从明德坊回来，媱嫦，你之前还疑惑为何明德坊对你的行踪了如指掌，如今可明白了？”
“哦，这般，”媱嫦轻点着头，“明白了。”
“你们！”
岳明只觉气血翻涌，喉间一阵甜腥味涌起，竟呕出了口血来。
他蹬蹬蹬后退几步，跌坐在椅子上，两眼一翻，昏过去了。
媱嫦挑了挑眉，轻轻咂舌：“啧。”
程聿的嘴角也勾起了丝轻笑。
他朝郑子石说道：“岳大人身体不适，送他去休息。”
方才还一声不吭的郑子石利落应下：“喏。”
等郑子石背起岳明走远，程聿这才看向媱嫦：“恨他？”
哪怕是宁昌离世，媱嫦亦能勉强保持冷静，她却在见到岳明时言辞激烈，说不是刻意激他，程聿断然不信。
媱嫦的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血海深仇，自然是恨的。”
“如此，我还你一礼。”程聿倒上两杯茶，言语间已再次恢复了平静。
媱嫦望着他，沉默片刻后走上前，捧起程聿身前的茶盏递向他：“奉茶以谢。”
程聿失笑出声，接过茶喝了一口，摇头道：“这般小气。”
媱嫦不理他的挖苦，自己拿起另一杯茶盏，问他：“郑校尉把东西给你瞧过了吧？”
“嗯。”程聿点头，“我已与宋秋查看过，是产自元州的曼陀罗花，此花可使人迷失心智，若以淬至针中入体，剂量稍重便可使人昏厥入梦。”
媱嫦点着头：“不仅是汁液，花香浓郁亦会如此，不过效果差了些。是了，它还可止痛。”
“麻沸散的配料，自当有此功效。”程聿随口应下，片刻后便皱起眉头看向她，“你被它伤着了？”
蒙府的小厮根本就没能进到绣止府里，蒙舟带来的话更因岳明始终在此而没能传到程聿耳中。
媱嫦随意点了下头：“小伤，不碍事。”
程聿站起身，俯身凑近她仔细打量。
媱嫦往后躲去，皱起眉毛有些不自在：“干什么？”
程聿没立即答话，上下打量了她一遭才道：“你去歇着吧，余下的事交由我来做。”
“不必。”媱嫦摇了头，“方才弘文馆的门房刺杀郑校尉，我已将其擒住，加之元芜旧宅里的曼陀罗花，铁证如山。”
程聿看着她，问：“还有呢？”
媱嫦的睫毛轻颤两下，缓缓抬眼看向程聿：“司丞的意思是？”
“我要的是真相，不是两只爪牙。”
程聿端坐在平案后，一副与世无争的模样。
而他这模样看在媱嫦眼里，却愈发英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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