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不早了，墨恩正静静地坐在一处别院的台阶上。端详着从驿站取走的那只破旧瓷壶，墨恩陷入了沉思。
墨恩本身并不喜欢喝茶，他觉得茶要么过于清素，要么过于苦涩，却无法带来酒那样的感觉。从一壶酒中，墨恩可以读出很多事物，感情、文化、还有人，虽然酒也一样苦涩，但一入喉，便仿佛尝尽了人情世故。正因为如此，墨恩反感一切如茶这般平平淡淡又似乎有点得不偿失的事物，明明一样吃尽了苦，却拿不到任何回报，就比如，参与风飞雪的此次事变。
一阵微风拂过，吹开了那虚掩的院门，庞雄默默地走了进来。此时的庞雄已经拜托了之前的那股落魄劲，风茶特地帮他取来了一件狐裘，又让一个旁门弟子帮他刮了胡子。现在的庞雄刚刚痛快地洗了个澡，整理了一番衣冠，穿上狐裘裹上方巾，若不是因为那两鬓间露出的点点白发，还有那空空荡荡的两个袖口，庞雄就仿佛又变回了那个最意气风发的百晓生。
墨恩见庞雄忽然来访，连忙站起身作揖说道，“师父。”
庞雄摆了摆手，让墨恩坐下，接着缓缓开口说道：“徒儿啊，在外人面前，我们自然还应该以师徒相称，不过只有你我二人时，就没有这个必要了。”
墨恩见状头低的更深了些，作揖的双手也越过了头顶。庞雄顿了顿，又接着开口说道，“刚刚看你在观内，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怎么了，莫非对风飞雪有些成见。”
“师父，”墨恩抬头说道，“弟子见风飞雪的那番处世之道，心中并无多言，只剩下两个字，迂腐，他给我的感觉便是迂腐而又阴暗，舍弃了所有良益的，却又遗留着那些肮脏的。师父您也应该意识到了，风飞雪不是好人。你我除掉了悟尘心，让风飞雪继位，也只不过是铲除了一个毒瘤，又助长了一个新的毒瘤，只不过新的毒瘤比原先的小了一些罢了。”墨恩接着说道，“而且不要忘了，正是风飞雪，之前将那段颠倒黑白的太极口诀传给了百姓们。”
“墨恩啊，”庞雄默默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风飞雪是我们现在最好的棋，也是唯一的棋。”庞雄眯了眯眼，看了眼墨恩，又仿佛没事般回过头接着说道：“一切事物都是相对的，很少很少，我们可以追寻到好与不好，更多时候，留给我们的只有糟糕，与更加糟糕。墨家的一位先辈曾经说过，‘良马难乘，然可以任重致远；良才难令，然可以致君见尊。’为了一个远大的目标，难免需要妥协，需要去无视、遗忘许多路上的难堪。”
墨恩抬头看了看已经不早的天，尝试着在空中寻找那轮孤独的皎月，却无功而返。庞雄看了看墨恩，继续说道：“也恐怕这，就是江湖。其实大多数时候它并不是什么书剑恩仇、血雨腥风、闲情雅致、还有功成名就。而是学会妥协，学会去和那些我们不喜欢的人们打交道，这，才是江湖存在的意义。”
墨恩站起了身，看了看庞雄，点头说道，“是，师父，”想了想又继续说道，“天色不早了，您也早些休息吧。”
庞雄点了点头，但是待到墨恩离开之后，他也学着墨恩那样抬起了头，寻找起了那轮藏在乌云背后的孤月。和墨恩一样的是，庞雄以前也常常会这么做，月亮的皎洁，总是能给庞雄带来一丝宁静和一丝心安理得。而和墨恩不同的是，他找到了，此时的月亮刚刚越过枝叶繁茂的树梢，前一刻还阴暗无比的大地，此刻却洒满了银沙。庞雄笑了，看来自己这次的抉择，是正确的。
悟尘心轻轻转动着手中的护符，默默地听着一旁柱子道长那咬牙切齿地咒骂，忽然间举起了一只手，柱子非常识趣地停止了咒骂。悟尘心缓缓站起了身，走到窗前打开了那密不透风的的窗户。顷刻间，一道银白色的月光撒入了房间。
“今晚的月色真好啊。”悟尘心冷不丁说道，直叫身旁的洛子虚与柱子二人一时语塞，竟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是一段舞剑的好时光啊。”悟尘心一边感叹，一边拔出了自己腰间的佩剑。只见此剑长三尺宽二指，但是纤细的同时却又锋利无比，在月光的映照下，时不时闪烁着几道清冷的寒光。
“青天有月来及时，”悟尘心缓缓吟诵起了一首小诗，一边念一边轻轻撩起一朵剑花，刹那间，月色又突然凄凉了半分，悄悄将几片薄薄的浮云拉到了自己身前，也不知道究竟是因为突如其来的诗歌而感到羞涩，还是因为畏惧那清冷无情的剑花。
“我今停杯一问之。”悟尘心继续唱到，一边唱还一边取过了一盏冷酒灌入喉中。一瞬间，几丝不知从何而来的清风慢慢拂过了天地。悟尘心的长衫被微微吹起，而月亮前的几片浮云也被硬生生地撕扯开来。洛子虚轻轻的咳嗽了几声，好冷，他心中暗暗想到。
“人攀明月不可得，”悟尘心又轻轻诵出了一句，眨眼间，冷清的黑夜中忽然出现了几蔟从未见过的群星，散发出了炽热的光芒，一个弹指间，似乎盖过了皎洁的月光，而又在下一个弹指间，遁入了黑暗，无处可寻。可就在这时，柱子忽然愣了愣神，因为他意识到，天上的月亮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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