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早晨的第一束阳光洒在河西村的时候，河东人家的台坝依然笼罩在大山的阴影里。由于更早些时候发生在渡口的那一幕悲壮惨烈的故事，两岸的乡亲们不约而同地会聚到大通河的岸边，像两排依河而生的杨树似的，默默地注视着大通河；注视着已是灰烬的小木屋尚在冒着最后的残烟；注视着那叶依旧牢牢地系在缆绳上的小舟，正屈辱地负载着它的仇敌划向河的彼岸。
那是一叶怎样的小舟啊，它给两岸的人们带来了方便，带来了友谊，也带来了欢乐，可是……一个河西村的英俊的小伙子，飞快地从家里取来了他的开山大斧。他望着系在这边石崖上的缆索，奋力地砍了下去。顿时那叶小舟如去了羁绊的骏马，欢快地奔腾起来，在人们的眼里跃向半空，然后又翻了个个儿，像坠在云彩里的月牙似的，落下来，飞流而去……正当那叶没了缆绳维系的小舟，跳着欢快的舞蹈把它的敌人送进地狱的同时，一匹湿漉漉的白马，负载着同样湿漉漉的两个人儿，如飞似的进了浪士当，没容岸边的人们明白过来，就消失得无影无踪。
十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刚刚从上海归来的西宁城城防司令官大人马步芳兴冲冲回到他的九姨太的床前，想和她一起分享他在上海的种种得意之举，却无意中饱尝了他的心爱的女人痛失“爱弟”的泪水。
一进门，马步芳就看见九姨太坐在卧榻上抹眼泪。他有些晦气，想退出来另结新欢。可还是被装腔作势的九姨太给叫住了。
“你回来。”
“啥事儿，这样晦气？”马步芳只得进了房门，没好气地问。“我那兄弟被人给杀了。”
“你哪个兄弟啊？”
“还有谁啊，就是马锋呀。”
“马锋？哼，你那个兄弟可是一只名副其实的马蜂，谁还敢动他一根汗毛。好了、好了，不要哭了。”
“人家死了兄弟，你还要来寻开心。你走了这个把月，连山里的土匪也反了天了。你看这是啥？”九姨太又哭又说，把一封信甩在了马步芳的面前。
马步芳展笺细看，只见信中备述了马锋前去保安九姨太老家的前因后果。只不过将马锋葬身大通河说成是他夜过浪士当，遭到土匪胡成拦劫，并被打死，所带之人无一生还等等。
马步芳看了，心中冷笑，暗想，你那位兄弟，死了也好，免得在西宁城里惹是生非，害得连我的口也给坏了，叫我进了清真寺心里就不得安宁。只是可惜了那些金银珠宝。可嘴里却难免安慰了九姨太几句。说或是谣传也未可知。你想想，几个毛贼，安敢跟我们马家作对，岂不是反了天了。随即叫来副官，让他派出一彪人马，星夜奔驰互助北山，剿灭浪士当匪众。务必找到马锋，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城防司令官大人在他的九姨太面前派出的军队，并没有如他所说的那么神速。迟缓和对匪徒行动规律的缺乏了解，使它轻易地丧失了一次活捉匪首胡成的良机，只杀了十几个人，搜刮了些财物草草收场。九姨太见那些东西好多原本是自己的，又见那白马确是马锋坐骑，以为马锋确死于胡成之手，想起以往的好处，难免悲戚一会儿。
再说胡成。他做梦也没有想到，自己苦心经营的匪巢和聚敛的财物顷刻之间化为乌有。自己也只好仓皇逃进山林十数日不敢出来，以至于他来不及逃走的妻子和女儿被马家兵奸杀后弃尸荒野。他向来奉行的原则是只扰民，不扰官，多敛财，少杀生的，没有做过对不起官府，甚至跟官府较劲的事儿。何况自己在周围许多地方都布置了暗线，可是他们仿佛都死了，竟然没有觉察出一丝一毫的风吹草动。以致使他受到这不明不白的灭顶之灾。为此，他把马家兵所经过的路线上的所有暗哨都处死，换上了新的人选。尽管如此，他心存余悸，绷紧的那根弦再也无法松弛下来，也使这个狂妄之徒所有的妄想由此变成泡沫，随风而逝。
这一切究竟因何而起呢？胡成的思索忽然回到了十几天前……那是一个晴朗的好天气，胡成带了几个弟兄在山里打猎，因追一头受了伤的狼才发现了那匹白马的。当时，那马在草地上悠闲地吃草。它的两个主人在不远的地方晒着太阳。现在想起来，仿佛那个人淋了雨似的。可是，那些日子虽然阴雨连绵，可那天的天气还是很好的，否则，自己也不会去打猎的啊。那天，他一眼就喜欢上了那匹白马。它不但长得高大俊美，精气昂扬，还配着一副崭新的军用鞍鞯，更显出一种非凡的气质。胡成和他的弟兄们荷枪实弹地走过去。那对父子（胡成是这么认为的）怯生生的连正眼都不敢看他们一眼。胡成和他的匪众从他俩的眼前走过，径直向白马走了过去。这时胡成看见那对父子远远的、怯怯地也跟了过来。可是他胡成不管，二十多年打家劫舍的生活，使他养成了这样的习惯——只要是经过了自己的地盘，又被自己看上了眼的，不管是什么，不管是什么人的，不管是东西还是人，那都是自己的，都得给他留下。胡成抓住了马的缰绳，拍了拍它高昂的头颅，然后顺着它的鞍鞯摸了摸它浑圆的屁股。他看见了马的身上有一道带血的伤痕。当时他还以为是山刺划出的呢。顺手摸索了一下，那马负痛，嘶叫了一声，绕着他跑了一个圆圈，惹得他的弟兄们一阵喝彩。他们当时就怂恿他骑上那马，一定会威风八面。他也如此想着，就势一扳鞍身，飞身而上。那马一声长嘶，直立起来，差点儿没把他给掀下地来。可是它的前蹄一落地就欢腾起来，如风驰电掣般向前飞奔。起初胡成还听到马的主人“我的马，我的东西”的叫喊和他的弟兄们开心的笑声，渐渐地他只听到耳边的风声。等停下来的时候，他和马已到了阔申掌的脑架——离他的匪窝不远了……胡成把那匹白马牵回了他的山寨，左看看，右摸摸，爱得不得了。最后，他在卸鞍鞯的时候发现那鞯子很重，仿佛装了什么东西。取开一看，着实使他吃了一惊。这时他才体会到马的主人在他的后面喊的“我的东西”四个字的分量。他喜出望外，看着这些珠光宝气的罕世之物就是在二十年前席卷段半街一家的财物里也难觅一二。为此，他一连几个晚上都兴奋得睡不着觉，可惜的是他压根儿也没往别处想一想。如今再回想起来却非同寻常。难道是这些财物使他的山寨遭受到灭顶之灾吗？那么，那对父子又做何种解释，他们是什么人，是官家的人吗？这是他们刻意布置的陷阱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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