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楼，此刻夜色刚深，诸多商人都已经谈妥了价格，迎来入幕之宾，人群散去，美食美色皆休。提着一壶很好很好的酒，何羡秋径直的来到老胡的店里。这是他珍藏了很久的好酒，是用《桃花依旧笑春风》换来的好酒。
酒上的封条清晰的写着“何处去”。
入了店里，看见老胡一日往常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他犹豫了一会儿，将酒轻轻放下，便转身离开了。
走出没有多远，便有人叫住了他的名字：”何羡秋！“
何羡秋一听声音就知道来人是谁，这沙哑独特声音的主人是刘齐儿。他回过头：”刘阁主，有事吗？“
刘齐儿今天的衣着和平日的素雅不同，她穿着一身黑色的大衣，大衣上满布银白鳞片，在月色下也显得夺目。她道：“多谢你的《咏梅》。”
这一首《咏梅》，成为了诗会上的压轴之作，将诗会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潮，刘齐儿自然也收获了不少的名声。
而今的她，在文人圈子里名声一时无两。
“客气了。”何羡秋淡淡的回了一句，又重复问道，“有什么事吗？”
刘齐儿娇嗔了一句，她道：“吴官人说的什么话，没什么事就不能找你了吗？不如到我哪儿去坐坐？”
身在欢场，刘齐儿撒起娇来轻车路数，可惜一来她的声音有一些缺陷，二来撒娇的对象心中有事。
因此何羡秋并不接她的话，只道：“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就先走了。”说完便转身离开，不留任何情面。
刘齐儿这才沉不住气，说出自己的来意，她道：“何羡秋，你要去送死吗？”作为能和公孙离这样的女强人一起复仇的人，刘齐儿显然也不是一个简单的阁主。
她和她背后的人，都很关注何羡秋。
她和她背后的人，都不想何羡秋去送死。
何羡秋不回头，摆摆手：“十岁那年，我真的很帅！”
刘齐儿喊道：“林家有不少四品的护卫，甚至有两个五品的管事！你才二品，就算加上死胖子这个四品的修士，也不可能杀死林闯的！”
“事不可为而为之，不是智者。等林司长回来，他肯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
见他不回答，只渐行渐远，刘齐儿又道：“何羡秋，监察司和刑察司的斗争愈演愈烈，你这样做无疑会在添乱，到时候你所谋划的闲事考核，说不定也要黄了！你真的要一意孤行吗？”
“何羡秋！”
夜色下，何羡秋的背影渐渐融入黑暗，直到消失在刘齐儿的视线里，他都没有说一句话。
……
……
孔明德回到治安所的时候，何羡秋已经离开了一段时间了。一踏入治安所，他敏锐的意识到了在自己不在的这一段时间里发生了很多事，拉过前台值班的人员，他问道：“发生了什么事？”
值班的治安员不敢隐瞒，将事情仔细的讲述了一遍，包括何羡秋离开时的举动。最后，他满怀感叹的模仿何羡秋：“从来没有什么救世主，也不靠神仙皇帝！”
听完这一切，孔明德沉默了许久，他可以想象何羡秋当时的心境，叹了一口气道：“袁静荣和常将安呢？”
“还在里面，大家也不知道怎么安排。”
“照顾好他们，我去去就回。”孔明德也没有要进去看一眼的意思，他知道，当务之急就是找到何羡秋，以免对方做傻事。他找了几处地方，都没有看到人。最后还是治安所的弟兄告诉他，何羡秋在张部长的老宅前。
当他来到张部长宅院前的时候，何羡秋正坐在那一副对联下，依靠着柱子，望着月亮发呆。他走了过去，坐了下来。
想说一些什么，却不知道如何开口，只得静默无语。世间许多事，到了嘴边都是出不了口的。
良久，何羡秋突然出声问他：“你说，张天生算不算一个好人？”
孔明德思索了片刻，点了点头：“大体算是一个好人吧。”
嘴角露出一抹轻蔑的笑，何羡秋道：“所以，一个恶贯满盈的人做了一些利国利民的好事，就可以被定义为好人，光明正大，堂而皇之的掩去所有的坏事。这真是一个对坏人充满善意的世界啊！”
孔明德沉默以对，因为这是无可辩驳的事实。不仅仅是张天生，有许多人都是如此，甚至手段更为恶劣的都有。
嘲讽完之后，何羡秋又道：“你说，如果我们不管，若干年后，随着他爹的职位提升，林闯会不会也有一天，被人说是好人？”
这样的假设几乎没有任何意义，因为答案是必然的。因此，未等孔明德回答，何羡秋自顾自道：“一定会的！不仅他会被当作一个好人，而且他年少时做的恶都会被当作少不更事而掩盖掉，甚至我可以想象到他会如何像别人讲述自己的浪子回头，旁人又会如何以令人作呕的言语迎合他称赞他。”
“想想都觉得恶心啊！”
孔明德依旧不言，他比何羡秋更清楚这些人会如何掩盖事实，甚至篡改过去。
姣姣圆月照耀着年少的二人，拉出长长的影子。孔明德突然觉得月光下的何羡秋，显得格外的格格不入。
他想：“本就格格不入。”
何羡秋总说孔明德是理想主义者，但在孔明德看来，何羡秋才是真正的理想主义者，因为何羡秋更纯粹。
纯粹的，总会让人感叹。
孔明德道：“以前治安所的考核里是没有闲事这一项的，今年增加了这一项。有一些事在过去无可避免，但是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少年人总是意气风发，自觉能改变世界。他对自己有信心，不仅仅是修为上，自信当他掌权的那一天起，许多事情都会不一样。
尽管自己也是这么安慰袁静荣的，但这并不妨碍何羡秋反驳孔明德：“都会好起来了？”他的语气充满了讽刺，如听了一个天大的笑话一般，“好日子还在后头呢！可是什么时候才是后头？明日复明日，明日何其多？这他妈的就是一个永远不会到来的日子！”
历史永是轮回，往复数千年，从来都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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