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散？如何打散, 又该如何安排？”年轻的帝王脸上满是惊讶, 虽然计划好了要给朱鸾微露脸的机会，但他之前没和朱鸾微商量过此事, 与在场的大臣没什么区别，都是第一次听说此事，心里很快有了计较。
朱鸾微笑着拱手, “借陛下疆域图一用。”
“可。”如意立刻摆手, 示意内侍将疆域图从自己身后搬出来。
朱鸾微起身走到疆域图前，手掌轻柔的从牛皮面摩挲而过，看着这些年随着大军不断返回的消息而越发精细的地图说, “匈奴, 其先祖夏后氏之苗裔也。龃龉北蛮, 随畜牧而转移，逐水草迁徙。其俗, 宽则随畜, 因射猎禽兽为生业，急则人习战攻以侵伐, 天性也。利则近，不利则退, 不羞遁走。苟利所在，不知礼仪。有俗有名不讳，而无姓字。”
“可以说, 匈奴是没有文字也不知道自己历史的。他们活着只是为了活着, 脑子里关于自身、关于先人、关于后代的想法简单直接, 或者说，他们把一声全部精力都耗费在想尽一切办法吃饱穿暖上了，这样的人和牲畜区别能有多大？他们……很容易被教化。”朱鸾微说着笑起来，笑得满身高华，却让人背后发寒。
在座君臣都听懂了朱鸾微的意思。
过去，他们对待归顺胡人的态度基本是“你归顺我，就是我的人了，大哥罩你”，自己有的知识不吝惜对于“臣民”教导。正因如此，秦军有缰绳和马镫之后，胡人也有了缰绳和马镫；秦人掌握冶铁的技能，逐渐将军队兵器换成了铁器后，胡人通过商队渠道也渐渐的拿到了被秦军淘汰的青铜器，甚至还有被高价偷卖出来的铁器。若非草原天寒，胡人也不善于耕作也买不到上好粮种，恐怕现在秦人先进的耕作方式也被胡人偷偷学去了。
但朱鸾微口中说起胡人真正的历史，却等于直接在提醒在座的君臣——匈奴是夏的后裔，他们虽然被秦人称之为“胡”，可当初商何尝补偿以臣克君，此后几个朝代也是一样的道理，哪个面对前朝后裔，能有广阔胸襟？
既然夏的后裔如今只是“胡人”，将先祖曾经创造的荣光完全遗忘，他们不如以这片早已熄灭的荣光融化胡人和秦人之间的隔阂，让他们想要留在这片大好河山之中，成为秦朝真正的子民。
朱鸾微做的，正是给胡人在臣服之外，真正的归顺之心。
往近了说，这个法子能领被打散的胡人更好融入百姓之中，接受朝廷的治理；往远了看，哪怕有朝一日秦朝国力衰弱，如同前面几个朝代一样被掀翻了，胡人当政的时候，也不会认为秦人比胡人人数多太多，而没有安全感，就丧心病狂的屠戮百姓，强行把人口拉到同一起跑线上了。
“再有，我随杜典客学习过，知晓胡人习惯了男人在外劫掠，女子英武，习惯当家的特点。女子至刚至柔，不必多说，不服管教的男子却也是好办的，只要寻些家中兄弟众多的女子，为其说亲，再有官府保媒，给这样的人家许了好处便是了。”他说完住口，看向在座君臣，眼神和煦温恩肉，静静等待他们的回应。
朱鸾微眼波粼粼，一如春日的湖水令人沉醉。如意几乎溺死在他的眼神之中，他悄然捏紧拳头，克制住自己当着大臣的面将朱鸾微一把抱起冲到后面胡闹的冲动，尽量平静的说：“诸位以为如何？”
态度端得是威严无比，一点看不出他心里已经想到怎么剥朱鸾微的内衫了。
朱鸾微的话虽然不错，可到底还是有当和事佬的嫌疑，瞧着君主脸上一幅“天威难测”的模样，周牧清心道，“装得到挺像那么回事的。”自己也跟着一副“因为是我外孙提议，我才勉强接受的”模样，黑着一张满是皱纹的老脸哼哼的点头。
“既然相国没有意见，那就在大朝上详细讨论吧。”一老一小都是这副“虽然看你不顺眼，但看在朱鸾微提了个好主意的份上，我不和你计较”的模样，影视让诸臣没说一句反对的话，就把事情说定了。
过几日大朝，眼见永安帝和其他大臣都认同这项提议，其他朝臣也没在多说“面子”之类的废话，转头抓着和自己职务相关的细节去深入研究讨论了。
居住在别宫的汗王们满以为他们之前闹腾得厉害，秦朝的小皇帝定然要立刻给他们一个答复，没成想一切如泥牛入海，无声无息的。倒是他们这一闹腾，别宫之中的宫人态度远不及刚刚住进来的时候殷勤客气了，成日里颇有些横挑鼻子竖挑眼的模样。
几位汗王心惊肉跳，忍不住怀疑是不是秦朝皇帝真的不在意会被人议论，要对他们下杀手。
于是，他们悄悄跟上伺候的宫人，偷听宫人交谈的内容。
——直接询问得到的话，他们是不信的，那种话怎么比得上偷听来的内容真实可信？
结果，偷听来的内容真的很“真实可信”。
宫人们三三两两的聚在假山后头，交头接耳，脸上尽是轻蔑的神色，“典客把人塞进别宫的时候对我们吩咐说这些都是夏之后人，退位让贤的天子后人。我瞧着怕不是编瞎话糊弄人的，就那样一群须发都不知道梳理，也不会沐浴梳洗的粗汉，能是什么尊贵人的后人。”
“可不是，总管还下令让我们多观察观察。说什么汗王好些个部落，分辨不清楚哪些才是真的夏之后人，让我们挑出贵人来，别慢待了。要我说，一个都不是。昨儿个我借着机会提起，那几个莽汉全都一服呆愣愣的傻样，连‘夏’都没听过。陛下这份心恐怕是送不出去了。”
“你们说有没有可能是駃騠三部的汗王呐？他们上书请求归顺咱们大秦的时候，听说体面着呢，人入京面圣的时候，打理得也俊俏整洁。”
“我也盼着是，可惜駃騠三部查过了，祖上确实没什么关系。万一夏之后人就在这么一群人里面，哎呦，祖宗恐怕要从棺椁里头气得站起来骂不肖子孙了。”
汗王带着心腹们悄悄的来又悄悄的走，没几天功夫，就有各部汗王们的心腹借着各种理由从别宫离开，先出去打听消息，在确定了秦朝史官确实挤在过夏的后人再被商汤打败后奔往北地之后，争先恐后的冲回草原，把“好心人”提供给他们的各种礼仪教导书籍带回去。别宫里的汗王们也争抢着剃发易服，非要穿得和秦人没一丁点区别才罢休。
更有趣的是，其中几名汗王发现对方做法和自己一样之后，汗王们都说对方是个假货，居然打起圈架，不管上来的是哪个，只管把除了自己之外的人都打死打残才肯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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